不知不觉中,夕阳在晚风中慢慢下沉。我和弟弟赶紧把采好的芦苇叶放进竹篮,再心急火燎地打上一篮子猪草。回去时,我们总不忘拽几根芦苇心,做成芦苇哨子。在暮色中,一路欢快地吹着苇哨往家赶。回到家,奶奶会把我们采回来的芦苇叶重新归整好,串在一根绳子上,挂在门前晾干。
端午前一天,我和弟弟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去早已打探好的河沟野地割艾蒿和菖蒲。我们把这项任务做得十分虔诚,奶奶说艾蒿是太上老君的拂尘,长长扁扁的菖蒲则是关公的大刀。把它们插在门旁,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就不敢进门。幼小的我们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总觉得那浓浓的药香把蚊虫熏跑是完全有可能的。
当我们割了一大抱艾蒿和菖蒲回来时,奶奶早已坐于门前的大梧桐树下包粽子了。我们扔下东西立刻蹲在浸泡粽叶的木桶边,边看奶奶包,边比划着学。奶奶用两三片大粽叶卷成一个锥形的尖筒,舀几勺拌好红豆的糯米填进去,左折右绕之际,一个个小巧玲珑的三角形粽子就在奶奶灵巧的手下诞生了。最后,奶奶总不忘给我们包几个别致的小粽子。那是给我们做玩具的,第二天要带到学校,在同学面前显摆。在我和弟弟焦急的等待中,粽子下了锅。奶奶坐于土灶后烧火,灶里的木柴噼里啪啦地响着,微红的火光映在奶奶满是汗水的和蔼可亲的脸上,显得祥和而安逸。
袅袅炊烟中,茫茫暮色里,小村被浓郁的粽香严严包裹时,父母已经把我们割回的艾蒿和菖蒲悬挂在门前的屋檐下。一切准备就绪,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围坐于桌前,准备吃粽子。我和弟弟乐不可支地拿起一个热得烫手的粽子,一边急急地吹着气,一边小心翼翼地撕开粽叶。白润透亮的粽子,像小猪一样滚进花瓷碗里,腾腾地冒着热气。洁白晶莹的米团上,镶嵌着玛瑙似的红豆,煞是好看。奶奶给我们的碗里,撒上些白糖。我和弟弟急不可耐地用筷子使劲戳住粽子,轻轻咬一口,满口甜香,沁人心脾。吃完一个,顾不了小手小脸上沾着的米粒,又忙着剥上第二个、第三个。因为我们都清楚地知道,只有当晚和第二天早上,可以放开肚皮,吃个痛快。以后,奶奶就会把剩下的粽子放在竹篮里,高挂在屋梁下的铁钩上。只有放晚学后,我们去拾麦穗时,才可以名正言顺地爬上桌子,从竹篮里拿出一个粽子。每每那时,我和弟弟都是满心欢喜地拿着粽子,边走边剥粽叶。那凉津津、软绵绵的粽子清香,更加使人迷恋。小口咬着,慢慢回味,满口余香,往往还没到麦田,手里就只剩下粘乎乎的粽叶了。扔粽叶前,还得仔细察看一番,看是否还残留下个别米粒,以便舔个干净。
端午节的那天中午,奶奶用多种中药材熬了一大锅药汤,倒在烈日下的木盆里。叫我和弟弟轮流坐在木盆里擦洗。说是为了去除身体里的毒邪,皮肤上不会生疮。火辣辣的阳光下,奶奶笑眯眯地用毛巾轻轻给我们擦洗着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那浓浓的药汁和药香浸润到我们每一个毛孔中,奶奶慈祥的笑脸也烙印在我们的脑海深处。
当门前的艾草和菖蒲余味未尽时,放粽子的竹篮就空空如也,端午也就真正过完了。于是,我和弟弟满怀留恋地掰着手指头,边回想,边计算着,这个端午一共吃了多少个粽子,再期盼着来年的端午节。
在浓浓的粽子香和药香中,我们度过了一个个温馨快乐的端午节。时过境迁,奶奶早已不在人世。弟弟远离了家乡,在异地成家立业。一家人围坐桌前吃粽子过端午的情景早已成为遥远的过去。
不久前,弟弟打电话来。他说当地的糯米不好吃,包的粽子总缺少那种纯正的清香味,让父母邮寄些糯米过去。父母年事已高,出门不便,叫我全权代理。我特意买了上好的家乡糯米,邮寄过去,邮费比糯米贵了好几倍。可是,弟弟依然未能如愿,未能尝到儿时的粽香。
岂止是异地他乡的弟弟,在家乡过端午节的我,吃着自己亲手包的粽子,依然觉得没有当年奶奶包的粽子香。糯米还是那个糯米,粽叶还是那个粽叶。可没有了当年吃粽子的迫切心情,端午的节味不知何时,已悄悄淡出了我们的生活。一家人为了一个节日而团团忙碌的温情早已一去不返了。岁月流逝,物是人非,一家人其乐融融过端午的氛围只能永远留存于美好的记忆中。
远去的端午,你还会再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