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段时间,家人都围在她的身边,因为按照老家的习俗,老人过世的时候,在身边的晚辈越多越好,就连贪玩淘气的小弟那一段日子也待在家里。
过了一些日子,奶奶的病情竟然稳定了一些,不似以前那样反复发作了。
于是,爸爸、妈妈,还有哥哥那天到学校来看我,给我送东西。
就在那天中午,奶奶过世了。是哥哥接到家里电话的,一个近三十岁的男人就那样的流出了眼泪。
爸妈脸色惨淡而悲伤,急急收拾东西,骑着摩托车回家去了,临走前再三嘱咐我不要太伤心了,要好好吃饭,注意身体。
其实,我并不伤心。我静静地吃完饭,收拾好房子,午休,然后去上课。
晚上,我死死地盯着镜子里自己的那张脸,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流不出眼泪。或许是因为童年的一些记忆,或许是在那一年里,我已经流完了眼泪,对生命已经看透或是绝望了,人世间的生生死死已经在我的心里激不起任何波澜了。甚至,对死亡还有一种疯狂的迷恋。
几天后,我请假回家,给奶奶送葬。
奶奶的丧事是在二叔家办的,我家和二叔家相距两里路左右。
我先回到家里,把带回去的书本放置好,然后穿上妈妈提前准备好的带孝的白色布鞋和长长的孝衫,往二叔家去。
远远就看到白花花的一片,听到此起彼伏的哭声。
按习俗,我应该是大放悲声地哭着进那个大门的。
可是,我没有哭,眼睛里连一点泪渣子都没有。我同认识的亲戚邻居一一打招呼,然后,就那样处变不惊地走进了丧房。
爸爸和二叔,还有几位家门叔叔都跪在丧房的门边。一个个都眼睛红红的。
遗像上的奶奶带着憔悴的笑;大姑和小姑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眼睛如同两颗核桃一般;小妹低垂着美丽的大眼睛,睫毛上挂着泪滴,嘴唇干裂。
我烧完纸,就那样麻木地在她们旁边坐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里,便是丧事的各种活动,其中有一项,我已经忘了叫什么名字,只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形。
孝子们都挨着跪在院子里,从丧房门口到厨房门口,跪了一条白色的长串,阴阳先生口中念念有词,差不多过了一个小时,还没完毕。当时正值寒冬,外面是一片冰天雪地的世界,我双手冻得生痛,膝盖也又木又疼。
“这简直就是拿过世的人来折磨活着的人,有意义么!”我对旁边的小弟抱怨了一句。
爸爸跪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转过头来神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眼珠上满是红血丝,作为长子,他已经有好多个晚上没有睡觉了。
关于爸爸那个眼神,我至今也难以忘怀,也许是对这个不懂事的女儿的无奈和责备,也许是对我那一年整个状态的心疼和辛酸。
一年后,爷爷去世。
我大一快放暑假的时候,接到妈妈的电话。几天后,我如同一年前参加奶奶的葬礼那样参加了爷爷的葬礼。
较奶奶的丧事而言,爷爷的更加周全一些。各种各样的名目我现在当然已经记不得了,唯一挥之不去的记忆是,在那次丧事上,我把“繁文缛节”四个字说了无数遍。
或许对于只有初中文化程度的爸爸而言,他不能完全理解这四个字的具体含义。他一直都坚信,这个女儿有出息,学习好,又上了大学,有文化,女儿说什么都有有道理的。
可我这个做女儿的是怎样地在他包容、善良、博爱又没有设防的心上残忍地留下伤痕。
在邻居的眼中,我是个懂事又孝顺的好女儿,我也一直相信自己就是个好女儿。我一直以为,我爱我的父母就够了,可是我却忘了,我的爷爷奶奶也是爸爸的父母,我爱我的父母,他也爱他的父母。而我就那样当着他的面如此地漠视、甚至伤害他所深爱的。
也许这些繁文缛节是真的不好,不应该提倡的,可是对于爷爷奶奶那样一辈子住在农村,满脑子旧思想的老人老说,把这些所谓的繁文缛节都删除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骨灰盒子,那对他们算是孝顺吗?
我的爱是多么的自私而又狭隘!
我知道,爸爸不会因为我而失去了和他的母亲见最后一面的机会而记恨我,也不会因为我对爷爷奶奶去世所表现出来的麻木和冷漠而埋怨我,也不会因为我那样的不顾及他的感受说出那些伤他的心的话而责备我。我知道,他肯定不会,因为我是他最疼最爱的宝贝女儿。可是,我却随着年龄渐长愈加无法忘却这些罪过的往事。
现在,我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回报这一生都无法报答完的父母恩情。话虽这么说,其实,我也没做多少,无非就是一周两个电话,问候他们的心情可好,告诉他们注意身体之类的。可父母却常常被感动。是的,他们太容易满足了。
那些日子,带给父亲的伤害,我知道我永远都无法弥补了,爷爷奶奶早已驾鹤西去,我也无从补偿。可是父亲,关于这事,从来都没说过一个字。
永远的康乃馨
记不得是哪个母亲节,我与母亲远隔千山万水,母亲在家乡惦记千里之外的女儿,而我在异乡另一座繁华的城市想念母亲。
那是温暖的五月,朋友开着车载着我和简单的行李去那座我临时的住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让我无心观赏。朋友轻松的话也让我无法快乐,车里的音响正放着一首歌,《故乡的云》,我的心在那一刻静止,深切的忧伤和疼痛袭入心田,在歌声中,我仿佛看见风中的母亲挥别的手和飘飞的头发,而我就是一朵流浪的云,无依无靠地走向自己陌生的未来,可是母亲是我的天空,我是母亲心里最重的挂牵。
母亲节那天,走在来来往往,匆匆忙忙的人群中,我是孤独的身影,站在十字路口,我没有一个确定的方向,没有一张熟悉相识的脸,但我有母亲的惦念。街对面是一家小小的鲜花店,我走进去,买了一大束康乃馨,捧在手里,那花淡淡的花香溢满心间,是挥之不去的情怀,走在穿行如潮的城市,有人擦肩而过,有人默默地凝视,我满脸微笑,走在自己那份温柔的心事里。
那一段时间,不给母亲写信,生活坎坷的我,远离温暖,远离脆弱,我不愿回首,不愿低头,而对一切的是非对错不去苛求,也不想寻找借口,我知道:母亲懂我的漂泊是一种人生的历练,懂我背后的酸和苦,我象一只空中飞舞摇曳的风筝。高高地飞着,远远地飞着,而牵系我航向的是母亲的手和句句含泪的叮咛。